朱良志 | 中国画收藏遇到了好时代,研究却远远不够

 拍賣資訊     |     来源  月雅书画      |    2023-03-29 15:50

 

朱良志

广州日报:您曾是美国纽约大都会博物馆的研究员,也曾在美国很多家博物馆做过研究,在您看来,美国的中国古书画收藏和研究现状如何?


朱良志:美国收藏中国古书画的基本特点是量大,研究也成气候。20世纪以前的中国书画,我估计有近四分之一藏在美国。各城市的大型博物馆,还有像哈佛、普林斯顿等大学的博物馆,都有中国书画收藏。此外,私人收藏的存量也非常可观。如原来王季迁一个人的藏品,就可能抵国内一个中型博物馆的书画收藏


我知道国外的一些博物馆,针对中国古代书画不同的画形做了很细致的区分。像扇面如何保存,立轴如何保存等都有一套科学的办法。


这些博物馆还拥有专业的研究人员,多数为博士毕业,既懂展陈,又懂鉴定,有较高的学术水平,因为在美国的学术传统中,艺术史是核心学科,所以研究力量很强。

广州日报:与美国相比,您认为中国古书画的收藏、保护和研究现状如何?


朱良志:国内博物馆目前保存条件有很大改善,但仍有提高的空间。不仅在保存上,在著录、展示乃至研究方面都有很大的提高空间。此外,我发现,国内有些博物馆的管理制度不太健全,我甚至发现有的拍卖行上拍的东西竟是藏于某博物馆的。譬如有的册页有8页,其中某一页就出现在市面上,一旦分开以后可能永远无法再“合璧”了。

 

广州日报:当今拍场还盛行“回流热”,因为过去一百多年中,大量中国古书画被掠夺或被“偷渡”到国外,您怎么看这种现象?


朱良志:古代名作“回流”是件好事,可以大大促进我们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研究。中国绘画太有自己的特点了,对其研究、继承和推进,于人类文明史将是很大贡献。可惜,当下收藏遇到了好时代,研究却远远不够。无论是国内的拍卖行,还是国外的“百年老店”,如佳士得、苏富比,现在上拍的中国传统古书画中都有不少赝品,甚至有拍卖行一个拍卖季赝品充斥,令人不忍卒睹,真可谓泥沙俱下。究其根源,一方面在于有的人为了经济利益知假卖假,另一方面则是买卖双方对古书画缺乏研究,没有能力做鉴别。今天中国古书画造假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。


其实赝品自有其破绽,每个时代的纸张并不一样;每位画家的笔墨运用也各不相同;同一位画家在不同的人生阶段也会用不同的名号、款识;一些绘画大家,其驾驭绘画具有明显的个人气质,这是模仿者无法达到的。张大千模仿八大山人再像,但若细辨,还是能发现其面目的差异,真可以说“胸次自异耳”。


通过研究来做鉴定,还是非常有必要的。现在看到不少拍卖公司对藏品的说明都语焉不详,错误连连,甚至犯一些基本的常识错误。有的照抄很多年前出版的书籍,完全不知本领域研究的发展;有的只信名家的题跋、印信,殊不知这些鉴赏名家也不是神,他也有自己不擅长的地方。即使像一生崇尚石涛的张大千,钤有“大千供养”印章的有些画也是假的。这真的需要我们扎实的研究功夫,需要多学科的力量,需要专业的研究队伍。


中国艺术史研究国内目前很热,艺术学提升为一级学科,艺术史研究相应得到大的发展,理应培养出更多书画鉴定和研究方面的专才,但实际情况并不乐观,很多人热心于套用外国概念,即使在学术上“打空转”,也不屑于去做基础研究工作。这和整个中国艺术研究的状况有关,说大话空话的多,实在的研究少。

广州日报:听说您下一本著作将探讨八大山人和石涛作品的真伪问题,您是有感于这个市场的混乱,故发而为书吗?


朱良志:我的新作不是从市场角度考虑,而是从我自己的研究出发。以前研究八大、石涛,我比较注重观念阐释。后来,在同行的帮助下,在自己的领会中,我越发觉得作品的真伪鉴定是研究的基础。就像考古,出土一件东西,我们首先必须对其进行断代,辨别真伪,否则在此基础上做的研究就是空中楼阁,难以令人信服。绘画研究也一样,如果以赝品为基础得出研究结论,按照上海著名艺术研究学者万君超先生的话说,就是得了“绝症”,毫无价值。



广州日报:就您所见,八大山人和石涛的传世真品有多少?


朱良志:譬如说石涛,如果将册页算作一件,与他的长卷、扇面、立轴、画屏等加起来,博物馆、私人收藏家、拍卖行能够见到的画迹大概在千件左右,但我初步的判断是,真品不会超过一半,大量所谓的传世品是伪作。


对这些作品进行研究,做得越深入我越感到有意思。譬如张大千的仿作非常难辨别,一定要通过细致的、侦探式的分析才能发现蛛丝马迹。张大千有时会在仿作上故意留下一点痕迹,他都怕自己画过后忘了,误认为是真品。跟石涛同时代人的一些伪作,水平甚至能跟石涛的一些草率之作不相上下。


书画鉴赏是一件有风险的研究工作,尤其在今天这个艺术市场繁荣的时期,说别人一件藏品是赝品,总不是件愉快的事情。但这样的研究终究对收藏者本身是一种有价值的事情,因为它对真正的收藏本身是一种保护。鉴藏鉴藏,无鉴何藏!